事實上, 軒軒能夠做出這樣的反應，還真有點出乎意料。

大約是受家庭影響，他一向是個受了委屈也不敢說的孩子。江秋十從未聽過他在電話錄音裏那樣激烈的語氣。

盡管他也不過是說話大聲了一點, 說著說著還把自己說哭了，這點激烈的語氣放到別的嬌縱的小孩身上根本不算什麽。但對於他來說，已經是情緒激動的表現了。

大約沒想到軒軒竟然被搶救了回來, 還學會了錄音, 段榮在電話裏表現出了毫不掩飾的惡意。

可以說，有這麽一份錄音，就足夠推測出段榮的所作所為。

軒軒沒主動打電話來, 江秋十問過美玲他還沒睡後，打了個電話過去。

那邊聲音悶悶的, 一聽就是哭了, 而且是躲在被窩裏。

“我聽你美玲姐姐說了, 以後遇到這種事情，直接問我們，好不好？”江秋十輕輕嘆口氣，沒有責怪他。

小男孩在電話那頭吸鼻子，胡亂答應下來。他憋了又憋，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，張嘴反覆醞釀, 想跟他道歉。

當他在醫院裏, 一睜開眼，看到江秋十的時候, 他就知道，自己又給他惹麻煩了。

惶恐之餘，他卻止不住地有點高興, 惶恐，卻激動，一顆膽怯的心逐漸安定下來。

從前躺在家裏發燒也沒有人管，到現在，江哥哥竟然大老遠過來看他，聽美玲姐姐說他還守了一晚上。

想到這兒，他就忍不住要哭，有點生氣。

段榮就是在騙他，這個大騙子！

“你沒有再輕信段榮說的話，而且知道要錄音保存證據，這點很棒，以後也要學會這麽保護自己。”江秋十頓了頓，說：“不要再做傻事，我們都會擔心你的，好嗎？”

“不會了，不給你們添麻煩了。”軒軒小聲說。

他猶豫了一會兒，沒忍住，開口問：“你們不會不要我的，對不對？”

“不會。”江秋十說。

他話不重，卻總是帶著一股令人信服的意味。

軒軒放下心來。

剛出院沒多久，又是吵架又是哭，格外耗體力，聊著聊著不禁睡著了，手機滑落在一邊。

江秋十只聽啪嗒一聲，而後，電話那頭傳來男孩極輕微的呼吸。

頓了頓，他輕聲說：“小朋友，晚安。”掛斷電話。

錄音由美玲發給了段榮的經紀人，段榮還小，一切工作都是他媽媽負責，既當經紀人又當助理。美玲格外不客氣地和對方交涉，言明再敢做這種事情就把錄音曝光出去。

連十二歲都不到的小孩，確實不能拿他怎麽樣，那就只能找他監護人負責。

美玲絲毫沒有對付一個小孩的勝之不武心態。她知道，要是自己發現得再晚一點，軒軒可能真的會死去。

段榮是小孩，軒軒就不是嗎？更何況，以前者的心智而言早已脫離了兒童的範疇，比某些成年人都可怕。

為此，江秋十讓她在公司內部提了這件事。

一葉知秋上下頓覺毛骨悚然。

有這麽份錄音在，加上美玲通過他媽媽給他帶了句話：“你現在是未成年，但你總會有成年的時候。”

一句淡淡的威脅說得意味深長。

段榮很聰明，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。他不得不安分下來，被壓著打電話道歉。

……

新戲拍攝很順利。

這是一種和其他劇組完全不同的體驗，每天都是動作戲與槍戰，一天天摸爬滾打，戲服每天都需要洗，否則臟的沒法穿。除此外，劇組跌打藥亦消耗了不少，人均身上布滿淤青紅腫皮外傷，進劇組就是一股藥油味兒。

江秋十也不例外，劇組裏拍打戲，哪怕再怎麽放水，落到身上也是實打實的。每天忙完後就是回房間，自己脫衣服上藥。

阿祥眼睜睜看著老板一天比一天彪悍，說：“老板，你現在是要走硬漢風格嗎？”

江秋十比了比手臂：“沒那麽誇張吧？”

正說著，杜榮飛來了，他脖子後衣領未遮住的地方露出半塊紅圈，一看就是拔罐的痕跡。

不打不相識，劇組的氛圍反而迅速融洽起來。不少人經常聚一塊兒去鎮上唱唱歌吃吃夜宵，偶爾拔個火罐什麽的。

“組裏請來了一個真的緝毒警察，聽說是好幾年前退下來的，一直保密。你要不要來？”杜榮飛神秘兮兮道。

他們之前參觀過，也聽過不少科普，還一起軍訓了大半個月，但再機密一點的事情怎麽也不可能展覽給他們看。這回還是為了起教育作用，劇組保密工作做得極好，隱秘地請來了一位。

江秋十拍板：“走！”

請來的緝毒警察姓李，導演套近乎叫他老李。老李其貌不揚，瞧著和路邊等公交上班的中年人沒什麽兩樣。

如果不看左腿那條空蕩蕩褲管，和椅背上靠著的一副拐杖的話。

老李沒管那麽多，見人來的差不多了，便開始講。

從毒品的危害，到禁毒工作的艱難；為了戒毒，國家做了什麽工作；最後，他還模糊了關鍵信息，講述了一個相關的故事。

他說的，其實大家在緝毒大隊都聽過，老實說他的語言組織能力也並不好，幹巴巴的。

但沒人打斷他。

“……那個時候，根據消息，有一個團夥到了邊境，可能想走私進來，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弄。”

“反正就搞了個隊，一直在邊境守，邊境線長啊，山路陡，大家沿著劃好的區，牽著狗，天天都要跑幾個來回。有些地方開車開不過去，要靠走，天天都要走，就防著一些東西過來……”

“……經常都能攔下點人，有些故意跑過來的，還有的過來旅游迷路了。有一次，大半夜的，兩個人一個小隊，一起巡邏，就怎麽呢，反正聽到了點不對勁。”

“隔得老遠，有一輛小車要開過來，想強行闖關。那車沒開燈，烏漆嘛黑的啥也看不清，開近了，我們才知道是車……”

“……當時就把兄弟們搞起來了，那車停都不停，就沖過來，喊了也不停，速度越來越快。我們打算強行讓他停下來，結果跑到近前的時候，我們就發現不對勁了……”

“那個車上裝了炸藥，爆炸了，當時在場八個人，死了三個。還有一個……”他指了指自己的腿，“腿斷了。”

“強強也沒了。”強強是他們養的軍犬的名字。

“那些人就是想打著，先把這裏搞混亂，然後再趁亂從山那邊偷渡進來的主意……”

“……查得嚴，藏哪兒都能找出來，他們就來了這招。後來抓到了，問，車上的司機是誰。是個他們拐來的女人，他們拐了一對母女，把女兒留下，讓孩子媽開車送死……”

他說了很久，很久。期間，江秋十坐在他身邊給他倒了好幾次茶，老李喝過後，會禮貌地說句謝謝，再繼續往下說。

他說了這個故事，又提到了自己的一個隊友。

人就是這樣，為了利益，能夠鋌而走險，能夠瘋狂到走火入魔，做出什麽事都不奇怪。緝毒警察打斷了他們財路，他們的工作用生死一線間來形容，絲毫不為過。

他有個隊友，幹了這行，七八年不敢回家，也沒有娶妻生子。他調到了外地，一天出任務，正巧碰上自己老家一個親戚，一個小老太太，認出了他，當街叫了他小名。他沒敢回應，匆匆忙忙走了。

沒幾天，那小老太太就在家裏被人捅死了。那幫人順藤摸瓜查到了隊友父母家裏，幾乎同時，隊友父母雙雙意外身亡。

據說隊友當時就要瘋了，哭天搶地之後還是得完成任務，把這幫人一網打盡。在頭目落網前，他連葬禮都不敢參加。

……

聽眾當中，幾個女演員已經在抹淚，其他人均一臉凝重。

“我聽說你們這部電視劇，是要拍禁毒的拍緝毒警察，我希望，至少能夠起到一定的教育作用。”

“碰什麽，都別碰這害人的玩意兒。”老李語氣平緩，眼尾紋路深深，卻遮不住雙目中的疲倦與悲痛。

這麽多年過去了，斷腿截面都能結疤，唯獨那些事，那些犧牲的戰友，是他心裏永遠不能忘懷的痛。

老李離開時，全劇組行註目禮，目送他上車，對方一瘸一拐的背影格外高大。

當他離開了，導演繼續煽情：

“我希望大家知道，我們拍這部劇，就是為了體現緝毒警察們的辛苦艱難。他們一切一切的不容易，都要讓大眾知道。並且要宣揚這麽一個禁毒的理念。”

“不知道剛才你們有沒有感觸，反正我感觸很深。他們都是英雄，我們不能在屏幕前把英雄的形象破壞了。”

“我知道，娛樂圈裏有一些明星，會知法犯法，搞什麽減肥啊提神啊，還有一些就是單純為了刺激，想抽一兩根玩玩。

你們都是經過檢測的，相信你們不會，現在不會，將來也不會做出這種傻事。”

……

導演慷慨激昂灌完雞湯，下午拍戲，果然大家更加振奮，精神頭兒更足。

男主演經得同意後，還發了一條微博做宣傳，將老李所說的故事潤色後模糊了關鍵信息發出。

本來要嗷嗷叫慶祝偶像發微博的楓葉，個個開始在評論區淚流成河。

既宣揚了劇組，又傳播了知識，憑借江秋十本人熱度他的微博掛在熱搜幾小時都沒撤下來，真正達到宣傳效果最大化。

導演很滿意。

但不知是不是導演烏鴉嘴，當天晚上，神通廣大的朝陽群眾們再度爆出大料——

娛樂圈裏又雙叒叕有明星吸毒了！

是個不太出名的三線男明星。

輿論爆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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